第一部分 第20章(约6000字)
作者:我
(资料图)
远处看上去像是巨大的云断山脉,雪峰一座座接连起伏,脚下是繁盛茂密的原始森林,神秘而又静谧。林间有潺潺的溪水流淌而过,银色的天光穿透层叠树叶,倾洒在烟尘飘散的林间小路之上。
云离无声地看着眼前纷繁尘世中的一隅,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之中。这好像,就是一场梦。她坐在山坡之上,望着远方云与山的彼端,望着头顶繁星银河斗转,静静地眺望着……
忽然,脚下似乎腾起了一阵黑烟,继而是更多的硝烟,是深夜之中冲天的耀眼的火光。
她一瞬间陷入了惊恐之中,耳畔,似乎能听见呼喊声、尖叫声、哭闹声,火焰肆虐在这囚笼之中,不断有树木在眼前卷携着火焰倾倒而下。当模糊的朦雾渐渐褪去,当眼前的视野愈加变得清晰,她看见一具具尸体倒在泥泞的黑土地上,一道接连一道的爆能束,呼啸着穿透波动着的空气,尖厉的声响在耳畔回荡。她感到愈发的慌乱,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,在这狭窄的空间里,一步一步地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……
她的脚下忽然一下踩空,在那短暂的一瞬,她猛然间看见了暮山紫,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,看见了他身后的高塔,看见漫天飞扬的雪花,看见一发红色的爆能束径直飞向自己。她的眼前在霎那间变得天旋地转,随之而来的,是强烈的失坠感……
云离一瞬间惊醒过来,却发觉,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,在一座温暖但却完全陌生的小屋里。
她往小屋四周环视了一圈,这似乎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房子,有着各种家具,泛黄的木制墙壁上挂着很多的杂物,几盏壁灯正发出温暖的米白色的灯光。壁炉里的火苗正旺,让这座小木屋保持得十分温暖,透过两侧的格子窗向外望去,是一座几近荒芜的村庄,和白茫茫的一片雪原。
她突然听见耳畔传来脚步声,和踩上木地板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响,一下子悬起了心。
一个白色衣服白色头发的年轻人,走进了房间。他看上去有些瘦,一双棕色的眼眸十分的清澈,脸上看上去似乎还留有几分稚气。
“你是……什么人……”
“别害怕,别害怕,我对你没有恶意……”
“嗯,唔……”云离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虚弱无力。
“你是谁?我……我在什么地方……”
“别紧张,先躺下,你身上的伤还没好,最好不能乱动……”他一脸的焦急和忧虑,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云离,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。
云离这时才发觉,自己的左肩上被缠上了一层层绷带,有几道暗红色的血迹在上面,看着有些骇人。她也同时,感觉到了几分阵痛,是麻醉剂渐渐消退后缓缓浮现的痛觉。可同时,她看见了左臂上的那道伤疤,她一直用绑带缠着的伤疤,也被揭开了,依旧是血色未曾淡去的长长的一道疤痕。
“我叫白杨,这里是北辰村,我就住在这里,那天我去村庄旁的溪流边取水的时候,发现了你。”
“啊,我当时……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……”
“嗯。你就漂浮在水面上,一幅不省人事的样子,被水流推到了岸边,搁浅在水草处。你的左肩上,还有被爆能束击中的伤口,整个人都已经快要冻僵了……幸好处理的及时,没有造成感染,伤势也还不是很严重。”
“谢谢你,救了我……”云离一直低着头,说话声音很轻。
白杨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小声说话,正忙着摆放各种东西,看上去像是各种食物。
“真的很感谢你!”她尽力大声说了一句。
这时候,白杨似乎才听见了。“哦哦,没关什么,一点小事情而已。你还是继续休息,安心养伤吧。”他笑着说。
云离沉默了一会儿,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是看着白杨在眼前忙碌着,做着什么事情。她忽然想到,还没有和他介绍自己。“哦对了,那个,我叫云离。”
“噢——噢噢,好的。”白杨笑着回道,突然间,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,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湛蓝色头发女孩的名字了。
云离突然感觉到,一阵强烈的眩晕感、一阵刺激般的失忆感,似乎间,她的意识不再属于她自己;又似乎,她的灵魂与很多的群像——也许就是某一个特殊的个体,发生了共振。
她的脑海中愈加变得一片混沌,只有左肩上愈发强烈的一阵阵剧痛,将她来回拉扯着,存在于现实与虚幻的边缘两端。
她终于决定把脑袋靠在靠背上,闭上了双眼,想要放松一下,眼前再没有看见任何事物,而这种奇异的感觉,也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去了。
“云离,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。”
“呃……”
“晓来雨过,见天容澄纤,云离星分。”
“这是前代词人嵘芷的一首词。我听说,云言族是一个很奇特的民族,他们会用自然界中的意象,来作为名字或者姓氏,是这样的吗?”
云离看到白杨转头看向了自己,急忙点了点头。“嗯是的。”
“噢对了,你身上带着的那把爆能枪,好像已经损坏了,我可以帮你找人去修复它。”
“噢噢,不用麻烦了,那个……我不需要它。”
木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了,一阵冷气瞬间涌了进来。
“岚下!”
云离定睛看去,那是一个约摸三十岁的女人,束着米黄色的长发,身高很高,身着一身棕色的皮革衣服、一双靴子,腰间佩带着一把长剑,看上去十分的健硕。
“唉说了多少遍了,不用再叫我岚下了……”
白杨转头朝向云离。“这是我的剑术老师,她叫叶茉,是她帮你包扎好身上的伤口的。”
“噢噢,谢谢你……”
“不用谢,你应该好好谢谢白杨……呃,对就是谢谢白杨,是他把你救了回来呢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云离感觉,这个人的语气有一点诡异,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胡思乱想。
岚下……为什么是这样的称呼……云离一瞬间便联想到,眼前这位救起自己的少年,会不会就是据传诺森联合国失踪已久的国王之子?也是白伦之的后代……
“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感觉好多了。”
云离强撑起虚弱的身体,从床上翻身下来,双脚站到了沉实的木地板上。忽然间,她感到脚底下一阵疲软无力,她似乎感受不到地面,感觉不到任何的一点踏实。
她摇摇晃晃地终于站定了。
“啊云离,你……”
“我想——出去看看北辰。”
“可是你……”
“这一点小伤,我没问题的。”云离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白杨没有再做阻拦,把她的那件斗篷递给了云离,衣服上左肩处被灼烧出的缺口,已经被缝补好了。
“好了白杨,就快要日出了,快点去练习吧。今天的课程是射箭,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……”
……
云离无心再去听两人的对话,深一脚浅一脚地,勉强走出了小木屋,随即,一阵寒意顿时侵袭而来。眼前被清理出了一条小路,延伸向不远处的没有被冻结的湖面,倒映着天边山峦之侧晨曦的霞光。两边荒芜的土地上覆盖着齐膝的积雪,只有稀疏的几棵只剩下枝干的枯木。
她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的路,在结冰的斜坡上忽然脚下一滑,一个趔趄让她措手不及。她急忙回头看了一眼,他们应该还在木屋中,没有看见自己差点滑倒。背后是吐着云雾的烟囱,和一片深邃蓝色中,黯淡的星夜。
环绕着北辰的山峰覆盖着皑皑白雪,围绕着村庄,环绕着这一片宁静平淡的湖泊。山上有很多的长青乔木,一旁有一条小径,蜿蜒着通向山林之中,通向未知的一片地域。
云离缓缓地走在小路上,来到了这一片湖水边,沿着残破的木栈道,走上一处小小的码头。
北辰湖的湖水,未曾因为寒冷的低温而冻结。湖面如镜,也无一丝一毫涟漪。忽然看见,远处的湖心有鱼跃出水面,打破了湖面的平静,一圈圈波纹随即荡漾而来。
向着东南望去,日出渐渐攀上山峰,红色的霞光洒落在寰宇之中,天空渐渐变得一片清朗,在昼短夜长的时季里,太阳短暂的升起变得弥足珍贵。
这里就是北辰湖了,传说之中,极天之柱的另一个所在地,她很早便听说过。但是,这周围只是一座几近废弃的矿业小镇,曾经在这里开采晶体矿物,已经没有多少居民留在此地,残留下了很多荒芜的建筑。所谓美好的传说,似乎皆为虚幻,也许都埋葬在了漫漫岁月之中。所谓的被卷折被扭曲的时空,似乎并未在这里发生,收到任何的一点感知。
云离盯着湖水之中,云和山摇曳着的倒影,愈发地出神。她想起了暮山紫,一下将自己推下了悬崖,她回忆起了最后的那一瞬,她跌入了黑暗的深渊,突然感到全身一阵难以承受的寒冰刺骨,然后便,彻底失去了自我的意识……
而那些人,到底是,为什么要来夺取这枚幻方呢……难道这些只是我自己虚无缥缈的幻想,而不是真正的自我感知自我产生的意识?云离感到十分的纳闷。
从极天之柱处得到的这枚正四面体幻方,它十分的特殊,它是十分稀有的紫色,它称自己为,北斗七星之中的天枢,它出现在,自己童年的印记之中……
“我不会放弃你的。也许,也是我唯一的牵念之物,唯一的寄托。”
似乎听不见内心深处的回答。
云离在无声的沉默中,忽然听见,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,似乎有些熟悉,似乎有些陌生。
“它是你唯一所牵念之物吗?曾经发生了,一些让你十分痛苦的事情……”
云离呆滞了一霎那,忽地感到一阵激动,陷入了冲动。
“你是从哪里来的人?你怎么……”
“啊——对不起,我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……实在对不起……”
云离慌忙地环顾四周,却发觉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身旁。这似乎是来自于脑海深处的一个声音,就这样凭空地产生,和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对话。
“你到底是,怎么知道的……你到底,是什么人……”
“我就是我,就是这样……实在对不起,我向你隐瞒了很多很多……我会告诉你的,你会知道的。”
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气让云离突然一阵寒噤,那无形的幻觉旋即消失不见。她坐在码头边坚硬的木板上,坐在平淡的湖畔,渐渐蜷缩起了身体,裹紧了外衣,眼神空洞、迷离地望向远方的天际。
她看见一个樵夫,在山林中的小道上,闲庭信步一般地走着,戴着箬笠,穿着蓑衣,挑着扁担。听到,他放开声喉,唱起了词调。
“万里长风,吹开霜落,月明夜凉……”
振声回响在山谷之中,声振林木,响遏行云,久久不停绝。云离孤自一人,在袭袭寒意中裹挟之中,仔细地听着,莫名感觉到十分的熟悉,似乎,早已在哪里听见过一样。
“人间世,叹浮沉岁,几度沧桑。”
……
“天涯倦鸟无乡。但梦绕,云山千层浪。”
“离去半世,醉来烟火,回首北辰空断肠。
“凭寄语,莫问前路,重整冠裳——”
忽有一阵轻风,吹起了北辰湖畔的水波,吹拂过林木山峰,卷起千层细浪。那唱腔声的回音,渐渐地,便隐匿在了林间暗流涌动之处。
云离相信,她一定在一个时间,一个地方听过这样的曲调,但却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印象。
沿着湖畔漫步,看见寒鸦点破涟漪,看见雁影划过苍穹。左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她渐渐触摸到了、感知到了眼前的世界。但是,又一阵迷惘和怅然,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。那个山中的樵夫,正在一步步地向着小镇走来,他也许便是这座村庄里,为数不多的居民了。她等待着他不断地靠近自己。
她看着那位樵夫,一点一点地走近,他的穿着十分的朴素,只是粗布织成的棉袄,一根扁担被肩膀磨得发亮,两边悬挂着从山中挖来的野菜。他的脸被低垂的箬笠遮挡着,但还隐约能看清他的脸庞。
云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就在自己的眼前,竟然有几分的熟悉感,竟然,如此相像。她思索了很久,直到终于鼓足勇气。
“棋老师……”
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,但她未曾忘却过,云岗镇中学的数学老师,那个曾经出现在,她的虚无缥缈的梦中的,黑板上画着的正四面体。她绝对没有认错,这位樵夫,就是后来神秘离开了的棋老师。那一天,他和督焰说过,自己家中有事,父亲生病了,需要离开云岗去照顾自己的父亲。
他没有作任何的应答。
“棋峰老师?”
“你认错人了。”他淡淡地回答了一句。
他没有任何想要理会云离的意思,根本没有停下步伐,与她擦肩而过。
“等一下!”
“棋老师,我……我是……”
云离看着这个樵夫的背影,愈走愈远,心中顿时一阵失落,他明明……他不可能是别人,他也不可能忘记自己,他为什么……
“天间星芒相对,
“眼前云月同回。
“醉乡深处是吾师,
“山海何处寻归。”
……
云离静静地听着,他又哼起了平韵小调,听着歌声渐行渐远,听着悠扬的旋律萦绕在辰湖之畔,竟然有些沉醉,有些迷离。
“纵得长袖能系,
“岂辞斜水东流。
“醉眠芳草梦萦乡,
“明岁今宵起辰。”
……
“棋峰老师!”
他早已经走远了,随着这唱腔声,一同烟消云散于山林之中。云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,脑中一片空荡荡,正像那些梦境中的场景和模样,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光怪陆离,眼前究竟为真实还是虚幻,已经不再重要了。
蓦然间,她感觉到,自己被抛弃、被遗落、被忘却。为什么,在最后的一堂课上,最后的一个问题,他偏偏叫起了有些倦意,在课堂上睡着了的自己……为什么,他在黑板上留下了最后的一个正四面体……为什么,他在无缘无故地离开以后,从此杳无音信……为什么,她做过这样一个梦;为什么,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?为什么,他还会出现在这里,出现在自己的眼前?为什么,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?为什么他就这样离开了,仅仅是在某一个时刻,就这样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?这么多年来,究竟发生了什么……她竟感到已经无路可走,感觉到,眼前毫无目的地漫游已然变得毫无意义,已然失去方向,失去目标。
在漆黑的夜里,在天色已经完全黯淡的星野之上,云离在小木屋中,枯燥乏味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。这座小木屋似乎已经有人住了多年了,冰箱门上歪歪斜斜地贴着几张斑驳泛黄的照片,窗台边小而精致的多肉盆栽适才长出了新芽叶,铜制的门把手手柄十分的冰冷,球头被磨得蹭亮,床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,挂着两支猎枪,固定着一只麋鹿标本。一旁有一部隐藏的小楼梯,通向木屋倾斜屋顶覆盖着的阁楼。
泛黄的照片已经模糊到辨认不清了,云离看着那幅摆放着的画像,四边用精美的银质雕刻图案装点着,而画像里的人物,身着着一身华丽的贵族军装,胸前的绶带勋章不计其数,戴着一顶诺森帽,留着两撇胡子,看上去十分严肃。
这也许是某位北冥的贵族,更有可能,和那个青年有着什么关系。云离隐约感觉,白杨向自己隐瞒着什么……或许他没有隐瞒,只是刻意想要避开。也许,根本不需要再多的思考,他就是白伦之的后代,背叛先路而称王之后的白越的子嗣,既然是这样……
他对待自己十分的善意。云离心想着,他有没有什么别的用心……自己是否应该早一点坦白,然后早日离开这里,也许仅仅是这样欠下一份救命之恩。
云离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了,想要做些什么来消遣无趣的时光,但她这时候才发觉,自己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不见了,很有可能,就是在跌落深渊之后,便遗失了。她不相信是白杨把它藏了起来。
在温暖的炉火边,在明亮的灯光下,她靠在书桌旁,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,便翻读起来,上面的文字竟是北冥文,是一本不知道谁写的哲学理论著作,她略微能看懂一些,无心地翻看了几页,却愈发感觉一阵阵郁闷和失落。
她的日记本里,记录了相当多的每一天的琐事,也有很多重要的难以忘怀的事情。在那一天的不久之前,在那一切发生之前,她才刚刚新开启了这本日记本,但就这样,这些记忆全部遗失了,这么久以来,每一个未眠的深夜,她都会在记录今天的琐事前,看见那一页的一片空白,看见上面有几滴泪迹。
她感觉这么做,有点幼稚,有点好笑,有点愚蠢,但这么久以来,自己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,从来没有。
窗外吹起了风,下起了雪,她听见,清脆的风铃声忽然在风中响起,回荡在耳畔,回响在原野之上,在脆弱苍白的边缘试探着、摸索着,直到到达那意识模糊的边界,逐渐羽化,慢慢消散……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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